倾听流水与森林的声音
倾听流水与森林的声音 ——西贝柳斯与布鲁克纳的孤独形象 听过布拉姆斯第一号交响曲的人,一定会对第四乐章开头出现的法国号旋律印象深刻。在前面三个乐章中,我们一直被布拉姆斯内心幽峭、郁结的痛苦挣扎所萦绕,仿佛陷入一个漫长而不知终止的梦魇里。这突如其来的高昂、轩昂的长长的法国号乐段,好象天国来的启示一般,响彻云霄,把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,同时把我们引入欢乐的凯歌。 布拉姆斯生长于北德的农业区,其中有着大片的、适于狩猎的森林。有人形容,这个法国号乐段,源于狩猎者在清晨的北德森林中所吹动的号角,这号角在凛冽清新的空气中响动,带来一整天的奔驰的欲望。 从布拉姆斯的四首交响曲来看,布拉姆斯无疑是喜欢山的,山的声响和形象和他的孤独融会在一起。但是,在我看来,还有比布拉姆斯更爱山的音乐家。我曾经很仔细地聆听布鲁克纳的第七、第八交响曲,和西贝柳斯的四、五、六、七交响曲,我以为我听出他们内心的声音:西贝柳斯在北国森林变幻不定的风声中找到了自我,而布鲁克纳则把自己融入高山、深谷的各种流水声中,流水的声响成为他欢乐的源泉。 西贝柳斯和布鲁克纳,如果和马勒相比,都是“笨拙”的配器者。马勒的管弦乐众音齐鸣,绚烂至极,配上忧郁动人的旋律,简直倾倒众生。西贝柳斯和布鲁克纳几乎全以弦乐主导,大段的弦乐合奏,加上变化不定的旋律线,让你只听到灰糊糊的一片单调音响,不知道他们是不是“哑”了嗓子,唱不出内心的喜怒哀乐。 然而,不是的,他们的声音极其特殊,需要你仔细去聆听。在我最痛苦、孤独而无告的时候,我每天守着西贝柳斯,我渐渐听出各种风声:那是在北国,冰雪覆盖的大片原始森林,细细的风吹于其上,声音短促而细微;继而风势悠长,众树曼吟;接着狂风大作,整片林木随之振动;然后风静树止,天地悄然。 西贝柳斯独自漫步于冰原森林中,有时从头到尾只听到细碎的风声,那声音不成曲调,也无雄音壮语,不像啜泣,也不像心碎,凄清无比。每次听完这首第四交响曲,我都要怅然良久,想向西贝柳斯说:你怎么受得了。但在第五交响曲中,万木在狂风中舞动,天地为之低昂,而我独尊其中。乐曲既终,我长舒一口气,很高兴西贝柳斯暂得于自我。 但我最佩服而心折的是第七交响曲。始则风势细微,万木微动;然后,风势稍急,林叶长吟;此后缓、急相济,每次长风将作,风势即停。如此反复而渐增渐大,最后一团旋风掠过万木树梢;万叶齐鸣,戛然即止。这首交响曲只需二十余分钟,我从头到尾屏息以听。乐音一停,我常会想起西贝柳斯冷肃而傲然的光头,叹一口气,想起自己虽然微秃,但还差得远呢! 布鲁克纳晚年也是光头的,但比起西贝柳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,他即使穿着最庄严的礼服时,也显得呆拙得很,仿佛宽大的礼服根本不适合,最好穿上粗布大衫。他的音乐也是这样,一点聪明、华丽相都没有。不过,就像他的“呆笨相”久看之后有一种朴素的庄严感,他的音乐在久听之后也会让人感到厚重而虔诚。他的音乐,用一个乐评家的话来说,从质朴的山中牧歌转变为一种简单而崇高的大自然礼赞。 他的第七交响曲的第一乐章,就像发源于深山中的涧溪,历经艰难险阻之后,终于发展成丰沛澎湃的长河。我第一次听到结尾处那种山洪爆发似的巨大声响时,为之感动不已,心想:这糟老头子心中如此巨壑,真是小看他了。 第八交响曲的第一乐章,我一口气重复听三遍,第一遍觉得好象不太像一条河,第二遍河的蜿蜒、奔腾宛然可寻,第三遍我闭着眼睛倾听,一条大河始终在我脑际萦绕,清晰得很。有时潺潺、有时澎湃,有时悠绵长吟,但始终庄严无比。 接下来是一个类似舞曲的乐章,听不到两分钟,我就感到河水宛如在我心中跳跃,充满了欢乐;到了中段的缓板,我又觉得水波在阳光中闪烁,生机淋漓;然后又回到舞曲节奏,继续跳跃不已。 乐章既终,我忍不住关掉音响,穿上厚重的衣服,跟太太说,我想出去走一下。这是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,已经晚上十点多了,太太以为我发疯了。我走出大门,呼吸着冷冽的空气,缓步于冷清的校园中,但脑海中却一直回旋着那欢乐的舞曲旋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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