Monday, October 29, 2012

手工水餃 --- 蔡怡



 
在美國時,每逢周末中文學校下課,我們就興沖沖的驅車去朋友述德家吃他的手工水餃,喝濃香豆漿;在早年的美國中西部,台灣人要吃家鄉味,只能靠自己下廚,而述德是個中高手。他一面熟練的麵皮,一面說餃子救他一命的故事。 在抗戰時期的大後方,一群小孩在空地玩官兵捉強盜,正在興頭上,他母親老遠吆喝:「吃晚飯了!」他不為所動, 再喊一句:「吃餃子囉!」他內心開始掙扎,終於抵不住餃子的誘惑,為嘴饞而飛奔回家。就在那一刻,日本飛機掠空而過,丟下炸彈,炸死了他所有的玩伴。所以不能不愛餃子。這居然是他逃過大劫之後的心得。 月前,密西根州傳來消息,說述德召喚了附近相知相識三十餘年的老友,一一話別,因他癌症復發,放棄治療。 如鮭魚已迴流台灣的我,難過得急忙撥電話。千里外的電話那頭,傳來他那熟悉卻微弱、緩慢的溫厚聲音:「大妹子啊,我要先走一步了,但一定會回到人間看你。」  當他跨越生死回來,我會認得出他吧?我一定認得他雙目間真摯的眼神,與他臉上敦厚的笑容。 當年我們在美國的社交圈,華人多半是因留學而定居異,只有他中年移民,轉戰異國職場,為生活與兒女,特別煎熬,忍了三十年,到最後,背駝了、手也粗了。 他用那雙粗手,細心教我包水餃:「剁好大白菜時要擠水,餡料才會香。」、「用鼻子聞聞,就知道鹹淡如何。」我總偷懶的搖著頭耍賴:「學不會的,想台灣時,來你家吃就行了。」  中文僑校的家長成立合唱團,懂音樂的他做指揮,唱出大家的鄉愁。在他家,邊練唱邊吃台灣小吃,聊家鄉事;厚厚的圍牆把遊子的孤寂都擋在屋外,溫暖的燈光烘托下,我們相濡以沫,共遣異鄉飄泊歲月。  這相互取暖的合唱團,由早年練唱時,兒女在身邊跑跑跳跳的滾滾熱鬧,到家家戶戶成空巢的清靜,到最後,個個髮蒼蒼、視茫茫,齊聚一堂和身為指揮的他做生前告別…… 在電話裡,我挑些輕鬆話題想化解生死課題:「你後來吃過梁實秋認為的人間美味嗎?」,「我這輩子非得嘗嘗不可。」早年他曾誇下海口。但現在,他悠悠地說:「我這輩子恐怕吃不到梁實秋筆下的美味了。」人生苦短,怎麼一轉眼,就是一輩子?  「我會想念你的大白菜餃子喔!」我依依不捨的說。 「不怕,一個輪轉,就是新生命了,不怕啊…… 應該是我安慰他,怎麼卻是他來安慰我?看來,他已置身事外,是我們活著的人害怕面對生死。 「幫我照顧妳嫂子……」他微弱的聲音夾著輕輕的嘆息,在電話那頭逐漸消失。我的耳朵仍緊緊地貼著聽筒,拿聽筒的手也遲遲不能放下……  後來嫂子告訴我,他走的前一天,要吃餃子。得其手藝真傳的他兒子,用淚水和麵,用真情揉麵,包了終身感恩的水餃給他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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